朝花夕拾

第1章 朝花夕拾 (1)[第1頁/共6頁]

一九二七年蒲月一日,魯迅於廣州白雲樓記。

比方人們當共同之前,也很有些手續,新的是寫情書,少則一束,多則一捆;舊的是甚麼“問名”“納采”,叩首作揖,客歲海昌蔣氏在北京停止婚禮,拜來拜去,就實足拜了三天,還印有一本紅麵子的《婚禮節文》,《序論》裡大發群情道:“平心論之,既名為禮,當必沉重。專圖簡易,何用禮為?……但是世之有誌於禮者,能夠興矣!不成退居於禮所不下之庶人矣!”但是我毫不活力,這是因為不必我參加;是以也可見我的仇貓,來由實在簡簡樸單,隻為了它們在我的耳朵邊儘嚷的原因。人們的各種禮式,局外人能夠不見不聞,我就滿不管,但如果當我正要看書或睡覺的時候,有人來勒令朗讀情書,作陪作揖,那是為侵占起見,還要用長竹竿來抵抗的。另有,平素不大來往的人,忽而寄給我一個紅帖子,上麵印著“為舍妹出閣”,“小兒完姻”,“敬請觀禮”或“闔第光臨”這些含有“凶險的表示”的句子,使我不費錢便總感覺有些過意不去的,我也不非常歡暢。

傳聞西洋是不很喜好黑貓的,不曉得可確;但Edgar Allan Poe的小說裡的黑貓,卻實在有點駭人。日本的貓長於成精,傳說中的“貓婆”,那食人的慘酷確是更可駭。中國古時候固然曾有“貓鬼”,邇來卻很少聽到貓的興妖搗蛋,彷彿古法已經失傳,誠懇起來了。隻是我在童年,總感覺它有點妖氣,冇有甚麼好感。那是一個我的幼時的夏夜,我躺在一株大桂樹下的小板桌上乘涼,祖母搖著芭蕉扇坐在桌旁,給我猜謎,講古事。俄然,桂樹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聲,一對閃閃的眼睛在暗中隨聲而下,使我吃驚,也將祖母講著的話打斷,另講貓的故事了――

但是,這都是近時的話。再一回想,我的仇貓卻遠在能夠說出這些來由之前,或許是還在十歲高低的時候了。至今還清楚記得,那啟事是極其簡樸的:隻因為它吃老鼠,――吃了我豢養著的敬愛的小小的隱鼠。

我的床前就帖著兩張花紙,一是“八戒招贅”,滿紙長嘴大耳,我覺得不甚美妙;彆的一張“老鼠結婚”卻敬愛,改過郎新婦乃至儐相、來賓、執事,冇有一個不是尖腮細腿,像煞讀書人的,但穿的都是紅衫綠褲。我想,能停止如許大典禮的,必然隻要我所喜好的那些隱鼠。現在是粗鄙了,在路上遇見人類的迎娶儀仗,也不過當作性交的告白看,不甚留意;但當時的想看“老鼠結婚”的典禮,卻極其神馳,即便像海昌蔣氏似的連拜三夜,怕也一定會看得心煩。正月十四的夜,是我不肯等閒便睡,等待它們的儀仗從床下出來的夜。但是仍然隻瞥見幾個光著身子的隱鼠在空中遊行,不像正在辦著喪事。直到我熬不住了,怏怏睡去,一睜眼卻已經天明,到了燈節了。或許鼠族的婚儀,不但不分請柬,來采集賀禮,雖是真的“觀禮”,也絕對不歡迎的罷,我想,這是它們向來的風俗,冇法抗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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