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第20夜 白茅嶺之狼一夜(6)[第1頁/共5頁]

七個月後，中元節的那天，退休後的老獄警死了。在上海。這個老煙槍啊，光棍一條，每天跟一群老太太打麻將。他熬了個徹夜，倒在麻將台上不省人事，還叼著根牡丹煙。送到病院說是突發腦溢血。在火化場，冇有支屬來領受骨灰，便被老同事們送回了白茅嶺。

五個月大的男孩，仍舊在他的臂彎裡熟睡著，鼻子裡撥出狼奶的氣味。

老頭並不是不想動，而是半邊身材麻痹了，彷彿被巨蛇吞噬著胳膊。當孩子從他手裡被抱走，從熱乎乎變得冰冷的幾秒鐘，彷彿軀乾的一部分斷裂。幾個年青的乾警，幫老頭卸下56式主動步槍和三棱刺刀。

狼災殘虐的夏季，白日出去乾活時，他在茶園發明一大撮灰色狼毛。地上有堆帶血的骨頭，像獐子之類的小植物。他藏起狼毛，壓在床鋪底下。另有，作為前婦產科大夫，他有在監獄醫務室事情的便當，私藏了一些藥物，比如乙醚——無色透明液體，會讓人臨時昏倒，隻要劑量恰當，又不致人死命。狼毛與乙醚都籌辦好，耐煩等待機會。那一夜，狼嚎特彆清楚，就在監獄院牆下。後半夜，監房裡鼾聲此起彼伏。他把乙醚灑在手帕上，順次矇住大師口鼻。冇一會兒，全都睡得死沉死沉，如何折騰都不成能醒來——包含邊上的大塊頭。

老頭仍然站立著。泛博群眾大眾，另有被剝奪了群眾大眾權力的犯人們，把老頭和母狼的屍身圈在當中，一場喧嘩而熱烈的圍觀。這隻龐大的野獸，彷彿隨時都有能夠重生，一躍而起，順次咬斷大夥兒的喉嚨。老頭鬆開左手，母狼的尾巴垂落。

逃犯快死了。最後一滴血，像顛末輸液針頭似的，汩汩輸入雪地。紅的血，白的雪，混在一起，變成另一種含混的色彩，難以精確地在光譜中描述，就像妊婦臨蓐後的床單。兩片破裂的鏡片底下，逃犯瞪大雙眼，看著他。

他已完整證明本身。手內心滿是狼毛，另有膩膩的汗和掌心開裂的血。

我想。

一九七七年一月一日，上午八點。雪停。太陽升起來了。積雪反射著陽光，刺入老獄警眼裡，令他想起昨晚，無人可說的那句話。

一頭狼死了，一頭狼又來了，而狼腳下的大地，會比這個物種更冗長地存在。

公文裡頭說，黨中心撥亂歸正，婦產科大夫被宣佈昭雪，“規複名譽，當即無罪開釋”。成心偶然的，老獄警大聲念出每個字。周遭數十米內的統統人，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小鎮東麵是連綴群山。遠遠瞥見一道斷崖，像頭獅子趴著，傳說中的獅子口。本年暖冬，山大半還是綠的。隻在白茅嶺正南，最高的那片山頂上，殘留著幾天前的積雪。校園裡有座水塔，似是本地最高修建。小鎮上統共隻要一條通衢，路邊有派出所、供應站、接待所，另有麻辣燙、蘭州拉麪、盜版碟店、美容美髮、上海華聯超市。街頭所見不過幾種人：武警官兵、公安乾警、說上海話的老頭兒們、說安徽話的本地人。差人都是上海來的，每幾年輪換。夏季早早擦黑。街邊響起驚天動地的音樂聲——鳳凰傳奇的《最炫民族風》，大媽們跳著廣場舞。